老來回想過去，才明白什麼叫做“今是而昨非”。老來讀書，才體會到什麼叫做“温故而知新”。學然後知不足，老然後覺無知。這就是老來讀書的快樂。
“封閉”產生“安全”，“安全”產生“懈怠”。“封閉”產生“自滿”，“自滿”產生“落後”。在這個新時代中，我們還能繼續依靠“封閉慣*”來生活嗎？
唐章碣《焚書坑》詩云：“竹帛煙銷帝業虛，關河空鎖祖龍居；坑灰未冷山東亂，劉項原來不讀書。”“知識無用論”*統治有用。我的朋友建議，給每一位“兵馬俑”的參觀者贈送一份《秦始皇本紀》和《阿房宮賦》。
常聽老年人説：“我老了，活一天少一天了。”我的想法不同。我説：“老不老我不管，我是活一天多一天。”
即使兩國對陣，也會在交戰的接觸中不由自主地相互學習。“接觸發生交流”，這是文化運動的規律。
新加坡的飛鳥公園，哺育着三千種飛鳥，據説是世界第一。從山崖的頂部張開一個巨大的鋼絲網，把大樹、鳥兒和坐在小電車上環顧的遊客都罩在其中。鳥兒和遊客近在咫尺，陶然共樂，大家覺得自由自在，不知道都在鋼絲網的籠罩之中。樹上的錄音機唱出鳥兒的情歌，鳥兒受騙，飛來應和，也唱起情歌來。真的情歌和假的情歌，鳥兒和遊客都不知分辨，愉快傾聽。另有一個蝴蝶花園也同樣用鋼絲網罩了起來，有翩躚飛舞的各種蝴蝶，在花叢和遊客之間穿梭往來，幾乎可以伸手接觸。古人用頑石補天，今人用鋼絲網補天。天然要經過人力加工，才成為更美好的天然。
悲歎什麼？悲歎奴隸社會的不幸！文明古國的希臘，原來是必須在兩種不幸之中選擇一種的充滿着“兩難”（dilemma）的奴隸社會！奴隸伊索的選擇是，追求自由就得死，保留生命就得做奴隸。女奴隸主的選擇是，要想生活舒適就不能得到真正的愛情，追求真正的愛情就只有跟着奴隸去受苦。漫長的奴隸時代呵，這是多麼令人悲歎的社會！可憐的伊索！見到你背上累累的鞭痕，我禁不住淚如雨下！我知道，你心靈上的鞭痕比你背上的還要多，還要深！正因為你有知識，所以你受到鞭撻。如果你也一無所知，你不是可以像阿比西尼亞一樣去鞭撻別人嗎？但你怎肯去鞭撻別人而換取愚蠢呢？
先知是自封的，預言是騙人的。如果事後不知道反思，那就是真正的愚蠢了。
文化像水，是流體，不是固體，它永遠從高處流向低處；如果築壩攔截，堤壩一坍，就會潰決。文化有生命，需要不斷吸收營養，否則要老化，以至死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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